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雷雨夜

關燈
雷雨夜

聽著門外的侍衛和宮女就要推門而入, 裴宴臨眼中不甘,放開宋宛辛退後幾步,又變回那個霸道執拗的少年。

“若是換作往日, 我早已把你擄走了。你不應沒關系, 我可以等, 三年我都等過來了, 不急這一刻。宋娘子,好好歇息, 屬下明日還會來的。”

不等少女回應, 裴宴臨光著精瘦的上身, 拿起衣服打開寢殿內另一側的窗戶,翻身出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待湘兒帶著侍衛進來,只看到屏風後少女形單影只的背影,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碳爐旁。

“宋娘子, 可是覺得冷?”

“啊, ”回過神, 宋宛辛背過身去擦擦眼淚, 隨口回應著, “只是覺著屋子裏潮濕, 想點個爐子烘一烘, 倒沒覺得冷。”

“以後這些事情,吩咐奴婢來做就可以了。”

趁湘兒拿鉗子撥弄炭火,她又趕緊站起身子去關窗,把黑暗中掉落在地上的人臉面具撿起來藏進懷中。

沒了這個,他要再來也沒那麽容易罷, 那便不還他了。

隨著沁月殿中燭光的熄滅,裴宴臨房中的微光又徐徐亮起。阿律坐在少年對面, 看著他一會兒站起身在屋子裏亂轉,一會兒坐下來咕嘟咕嘟喝水,興奮得一刻也停不下來。

“殿下,你能不能消停會兒,屬下都被你晃暈了。”

“你知道什麽,她答應了!她答應給我機會了!”

“那是答應嗎?”

正在屋子裏踱步的裴宴臨白他一眼,絲毫沒有被打擊到。

“你知道什麽?她為兩個側妃吃我的醋,她還擔心官家和聖人會不同意我倆的婚事,這不是答應是什麽?她思慮如此周全,可見她有多喜歡我!”

“可照殿下所言,小辛娘子也沒有拒絕做大理國的皇後啊,再加上人家跟皇帝還有個閨女,屬下看,這勝算……”

“她是誰的閨女不重要,箏箏既然叫我一聲爹爹,那就說明她更喜歡我!跟她娘親一樣更喜歡我就是了!你快去給我再找一張面具來,我明日還要去找她!”

“原來的不見了?那東西可不好找……”

“阿律,出宮這幾年你是越發放肆了,找不到我把你頭擰下來。”

“屬下的臉,大理國皇帝可是見過的……”

“快滾!”

**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兩天,裴宴臨稱病未痊愈,貓在房中沒有出來當值。宋宛辛一邊惦記著他,一邊只希望這個小霸王趕緊離開。

第三天,裴宴臨帶著阿律新找來的人臉面具,興致頗高的出現在沁月殿時,正巧碰到尚衣局送來新制的皇後禮服。

環佩叮當的瞿冠墜滿掐絲鳳羽,正中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熠熠奪目,兩側珠鏈垂髻,與少女耳垂上的碧色玉石相得益彰。

少女一身朱紅色大婚制禮服,瞿冠霞帔,長裙托尾,眉心和唇角兩側都半貼珍珠,款步走來,直叫滿園紅蕖失色。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蓮。

原本只是試個衣服,宋宛辛興致乏乏,任由宮女嬤嬤們擺弄,木偶似的站在那裏。直到看見裴宴臨又頂著人臉面具出現在殿門口,眼中的驚艷一閃而過,隨後被深深的感傷代替。

他怎麽又弄了一張臉?

目光相遇,不知怎的,宋宛辛突然生出一絲羞恥,好似被夫君逮住偷人一般,她怯生生的別過臉去,頭皮突然一疼。

“嘶。”

正給少女簪珠釵的嬤嬤見弄疼了她,立刻跪下認錯道:“老奴手笨,弄疼了宋娘子,還請宋娘子饒命。”

“原是我不該動的,沒事,你起來吧。”

看著她燦若芙蕖的一張臉,舉手投足間竟不自覺生出的三分端莊雍容之氣,裴宴臨楞在當場,攥緊手中的物什,一時無言。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她穿這身衣衫真美。

美得耀目,美得離他那麽遙遠。

垂下手,裴宴臨猶如寒冬中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他轉身走下臺階,垂頭喪氣地走回當值的位置。

宋宛辛看他不見了,趕緊找了個“不太合身,拿去改了再來”的理由把衣服換了,將湘兒支去陪箏箏,自己摸索著走到沁月殿門口來找他。

站在門口,少女看裴宴臨和另一名侍衛一左一右站在殿外,她咳嗽一聲,開口說道:“咳……箏箏又把蹴鞠踢到香樟樹上去了,你,跟我去拿下來。”

裴宴臨正生著悶氣,見她主動來找自己,又恨自己沒出息,低頭跟著少女一路走到無人的僻靜處停下。

少女轉過身,動手又要來揭他的面具,被他往後躲開。

“你到底有幾張皮?怎的就是說不聽呢?非要被逮到了才高興?”

他太高了,宋宛辛原本踮起腳尖來夠他的下巴,沒想到他往後退了兩步,自己一個重心不穩,向前栽倒,正好被裴宴臨掐住腰身。

少年還沈浸在剛才,看見她為段檀越穿上婚服的場面裏,撅著嘴不說話。

好好好,跟她鬧脾氣?

宋宛辛沒好氣地閉上嘴,幹脆借著裴宴臨的身體,踩在他腳背上,高舉雙手又來撕他的面具。裴宴臨索性將她的雙手往後一掰,大掌同時捏住兩支細嫩的手腕,把宋宛辛圈在懷裏。

看他得意的表情,少女掙紮不t已。

“你又在生什麽氣?還不放開我。”

“氣你穿那身衣服好看。”

啊?

一提到婚服,宋宛辛有些心虛。

“算不上什麽好看的衣裳,六七層穿起來,又悶又熱,還……”

“也是,你不穿更好看。”

裴宴臨伏在她耳邊,口出狂言之際還不忘往她耳朵裏吹氣。少女羞得粉面赤紅,彎下腰拿腦袋頂他胸口。少年被她惱羞成怒的模樣逗笑,和她打鬧起來。

“哈哈……癢……太癢了……”

終於掙脫束縛,宋宛辛順了順鬢角的發絲,擡腳就準備離開。

“登徒子!你既然冥頑不靈,我也不管了,別讓我再逮到你出現在沁月殿,否則我第一個揭發你!”

玩笑鬧夠,裴宴臨收起笑容,伸手從背後又將她抱住,溫聲開口道:“找你自然是有正事要說。”

“何事?別想著再哄我!”

將她翻過來,少年從懷裏掏出一個香包遞到她手上。

墨青色的香包帶著淡香,宋宛辛打開來,將一枚滿是裂痕的玉佩倒出來。白玉龍形佩觸肌生涼,握在手裏沁爽怡人。

舊物重現,少女有些動容。

“你把它又找到了?”

“嗯,”裴宴臨點頭,亦是將目光落在少女手中玉佩上,“沒能赴約,害你失望,已是罪大惡極,若是在把當初贈你的玉佩都弄丟了,我哪裏還有臉再來見你?”

“你赴什麽約,你又不是……”

宋宛辛一點點說來,卻見裴宴臨眼神篤定,她話音未落,突然明白過來。

“你是說,你就是當年麓山樹林裏追兔子的少年?!”

風過葉動,少年笑得明媚。

“是我。綠衣少女,一別多年,你的箭術依然在我之上。”

真是他?原來故人重逢,也會以這樣的方式來臨。收起心裏的歡喜,宋宛辛掙脫他的懷抱,站直身體。

“可是它已經碎了。”

“我已經將它粘好了。”

“可它身上的裂痕依舊在。”

“那是它浴火重生的象征,是它堅韌不屈的勳章,是它始終沒有放棄,終於等來了好結果的獎勵。”

握緊玉佩,宋宛辛眼含熱淚,無奈一笑。

“你如今,嘴皮子倒比我還厲害了。”

少年聳肩,劍眉一挑。

“不厲害點不行啊,心愛的女娘就要跟別人跑了。”

“我不會跟你走的,你別白費勁了。”

“我有的是時間,咱們走著瞧。”

“你……”

正如他所言,接下來的幾天,裴宴臨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對她動手動腳,簡直無法無天。

要麽偶在一處時,伸手劃過她的手背,要麽趁眾人不在意時,偷親她一口,尤其到了晚上,翻起窗戶來駕輕就熟,比走門進來還熟練。

宋宛辛正熟睡著,被他摸摸索索的翻窗進來,又親又抱。她生氣又不敢出聲,長長的指甲抓得他後背血痕條條,頭發也被她抓落不少。

幾天下來,宋宛辛終於有些吃不消,開口求饒。

“算我求你,別再來了。”

“你一日不答應跟我走,我就還要來。”

使勁推開他湊上來的嘴,少女被他耍賴的模樣氣得半死,決定把自己的想法同他說清楚。

“我不想做紅顏禍水,若在我與江山之間,你終是不能兩全的話,我情願留在這裏。”

“可一切都還沒有到最後一步,說不定結果會被你我想象的都好呢?”裴宴臨沈下嗓音,額頭與少女相抵,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沈著。

“你都沒有同我一起努力過,就這樣輕易放棄,我又怎麽能甘心呢?”

是嗎?竟是她太軟弱,試都不敢去試嗎?

看出少女眼中的猶豫,裴宴臨又說道:“從前那個在青峰林裏,拼死也要救下百姓的人,那個不顧自身安危,闖進小玉家中和兇手對峙的人,那個熬夜重讀案卷卷宗,就是不放棄找出黃粱夢三姐妹犯案痕跡的人,都是極勇敢的。怎麽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就變得畏首畏尾,不敢往前了呢?

小辛,即使你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官家和聖人,不相信這天下所有的禮數、門楣、傳統、規矩,也可以試著信我一次,好嗎?”

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少女在榻上靜坐。裴宴臨知道自己已經點醒了她,剩下的,自己再說下去也是無濟於事。於是他站起身,最後在宋宛辛額頭留下一吻,轉身離開。

“小辛,在你想好之前,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不過,我也沒打算等到你與他成親那日。”

他說這話的時候,頭朝著房中,翻窗的時候腳沒踩穩,一個趔趄滾落在窗外的草叢裏,發出“咚”的一聲。

著急趕到窗前,見裴宴臨滿身泥土,甚是狼狽的模樣。還沒等他爬起來,宋宛辛趕緊把窗戶“啪”的關上,靠在窗邊聽他小聲嘀咕。

“什麽破窗戶,等我帶小辛走的時候非拆了它不可。”

這話說的,還是那個幼稚霸道的裴宴臨沒錯了。

少女莞爾,隨後陷入沈思。

夜還長,她卻已經睡不著了。

**

裴宴臨沒有食言,自那夜與她交心之後,夜晚他再也沒翻窗進來過。

正巧這幾日,箏箏因為不愛擦粉,身上起了痱子,可宮裏的習俗一直都要求王子公主們盡量不與生母同寢,她便只好在箏箏的房中照顧直到深夜,等她睡著了再回寢殿。

加上白日裏除了冊立大典的諸多規矩要學,一來二去,她便看著輕減了些,鎖骨處深深地陷下去,更顯得風一吹就會倒下似的。

與此同時,裴宴臨雖明面上說在等,私底下卻仍然讓阿律召集人手,準備好在冊立大典之前動手。

等他把她母女二人都搶走,她再來做這個縮頭烏龜也無妨。

此時雖盛夏已過,天氣卻仍是炎熱難耐。

行宮地處山中,清爽怡人,該下的雨,該打的雷卻一分不少。

好不容易哄睡了箏箏,又把她的指甲全部剪掉,以免她在睡夢中抓傷自己,宋宛辛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寢殿。

坐在浴桶裏,她瞧著天上團雲沈沈,似有雷雨的征兆,便吩咐湘兒趕緊替自己梳洗,在下雨之前躺在榻上。

卻不料她還沒能入睡,轟隆的雷聲就伴隨著傾盆大雨傳入少女耳中。

離開裴宴臨這三年,她深知自己已經不可能再回到那個堅實的懷抱中去,加上做了母親,總不能在女兒面前露出膽怯的一面,若是以後叫她看見自己鉆進衣櫃裏,終歸有些失態。

於是她拼命忍住恐懼和想鉆進衣櫃的沖動,嘗試閉眼捂耳,強迫自己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候雷聲過去。

最開始自然是十分難熬,雷雨一下就是大半夜,每每等到雨停,床上的少女早已是臉色煞白,大汗淋漓。

後來稍微好些,即便聽到雷聲,她腦海裏也不再閃過娘親懸梁的場景,想來大仇得報,娘親和爹爹也終於可以好好的投胎轉世了吧。

如今的雷聲依舊響亮、駭人,在宋宛辛聽來聲聲入耳,時不時還是能嚇得她渾身一顫。她卻已經能做到不用捂住耳朵,就這麽靜靜坐在雷雨夜裏,看著閃電一點點消失後再躺下。

靜坐片刻,她好像又想起什麽,下床點燈,磨墨提筆寫下幾句話後,又熄燈上榻。

明日,就跟那個人說清楚吧。

本以為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少女一身襲衣,絲帶松松,坐在黑暗中一言不發。不料一道閃電劃過,已經許久不曾打開的窗戶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那身影帶著幾分迫切,趁一聲雷鳴響起,用力敲開窗戶,一個縱身跳了進來。

坐在床上的少女緊張到呼吸都停滯,下意識縮進被子裏,伸手握住藏在枕下的匕首。

會是誰呢?

他嗎?可他不是說,在她沒想好之前,他都不會來找她嗎?

宋宛辛凝神屏氣,目光隨著那個高大的身影移動。

卻不想那個身影跳進來後,並未直接朝著少女的床榻而來,而是躍過屏風,走到了一個衣櫃前。

偌大的沁月殿,各類箱櫃陳列,七八個櫃子並排在一起。他打開衣櫃後,往裏翻了翻,似乎不是很能看清的樣子,伸進去又確認了一下,再去打開旁的櫃子,一個一個搜過去。

劫財的?

不應該先去翻她妝奩裏的珠寶首飾嗎?

為何要選衣櫃?

有一道驚雷響起,那個身影似乎更加急切,手腳不太利索,發出了些許的聲響。

倏忽間,宋宛辛想起了什麽,她t瞪大雙眼,眼淚好似開閘的洪水一般湧出。

她呆呆地看著那個身影,赤腳走下床榻,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

“你在找什麽?”

這一句問話帶著顫音和哭腔,引那身影回頭。

漆黑的房中,兩人還沒來得及將對方看清,一道閃電劃過,震天的驚雷隨之而來。

裴宴臨沒想到她沒躲在櫃子裏,急切地轉過身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裏,雙手捂住少女耳朵,還像從前那樣,輕聲細語地開口哄她。

“沒事了沒事了,不怕。”

可是他越哄,宋宛辛的眼淚就越多。

她靠在裴宴臨懷裏,洶湧的淚水好似怎麽也止不住一般,很快就將少年胸膛浸濕一片。

裴宴臨只當她是害怕,將她圈在懷中護得死死的,趁一個雷聲剛過,迅速伸手將她一把抱回床上,跪在床邊看著她。

“一聽見打雷我就來了,沒想到你沒躲進櫃子裏,害我好找。”

雷雨仍在繼續,閃電時不時將宋宛辛花容噙淚的臉照亮。見她還在哭,裴宴臨雙手捂著她的耳朵,也騰不出手來給她擦眼淚,想了想,只好直起腰身,將唇湊上去,一點點吻盡她的眼淚。

都說眼淚是苦的,但他怎麽覺得這淚泛著絲絲甜味。

再睜眼,她終於沒哭了,鼻頭紅紅正不住地吸氣,可憐的模樣惹人憐愛。

“沒事了,有我呢。躺下睡吧,等雨停了我再走。”

走?誰說他可以走?

仗著夜色正濃,窗外雷雨交加,宋宛辛大著膽子,伸出纖纖玉手,略帶顫抖地停在裴宴臨胸膛。

“別走,留下陪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